在这里,故事并非文学类别,而指的是社火。表面上看,故事和社火八竿子打不着,竟能被联系在一起,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在我的家乡咸阳永寿,乡里人都将耍社火称作耍故事。细细想来,社火本就是乡间的戏,既然是戏,就有情节和人物、戏装和舞台表演,且戏中人物均出自神话传说或话本小说,三五个人物组在一块,便成为一台戏,这样一来,将社火称为故事,也就合情合理。况且,相比“耍社火”一词,耍故事更接地气,更活泛热闹,留有想象的空间。
正月走完亲戚后,有些村子陆陆续续地组织起来,这些都是乡镇里人口较多且比较富裕的村子,从我记事起到现在,我们村子就从来没有搞过一次。耍故事时,选的多是些少年,这与他们的体重轻有关。一般情况,会有十多辆车的车队,多为蹦蹦车、拖拉机和手扶车,在每辆车的车厢里搭上高台,高台上固定一根粗壮的约两米长的钢筋,戏中的场景不同,钢筋的形状也就不同,再将少年固定在钢筋顶端,或卧,或站,或坐,姿态各不相同。
耍故事前,组织方会给扮演的少年点额描眉,画脸挂须,穿戴好颜色不同的戏服。最重要的是,要在车厢四周坐上一些大人,一来是敲锣打鼓,烘托气氛,二来是应对一些突发情况,毕竟是在正月里,天气冷时,寒风凛冽,时常可以看见被冻哭的少年。我记着就有一个扮演关公的少年,他手持青龙偃月刀,却在半空中被冻得放声大哭,“小关公”啜泣的样子,逗得围观的乡人哈哈大笑,坐在车厢里的大人只好将提前备好的糖果塞到少年嘴里。
一般而言,车队先在本村表演,每个巷道都耍了一遍后,才会去临近的村子和乡镇街道。那时,只要一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便知道耍故事的来了,我和伙伴们就立即前去观看,看着那些戴盔披甲、穿红着绿站在半空中的少年,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追着车队,走街串巷,我们一直跟到镇上,运气好时,车厢里的大人还会让我们坐上来。有一回,我们尾随车队去镇街上耍故事,街上的门市送了不少礼品,我们也分了点,让我们高兴了许久。
正月十五那天,镇街上热闹非凡,常常会有好几列耍故事的车队。若两列车队在路途间或镇街上相遇,一方会先让到一侧,但并不代表他们是在示弱,待双方准备妥当,立即鼓声大震,锣音喧天,都憋足了劲,力图压过对方。许久时间过去,若还分不出个高低,双方就会使出撒手锏:舞狮子或长龙。这两样可都是技术活,舞动起来能吸引很多围观的人。尽管是在竞赛,但并不为争个输赢,只图耍个尽兴、舞个痛快,优胜自在人们心中。
多年前的正月,在杨凌区石家村,我见过别样的耍故事。当地村民在村口用篷布搭建一个简易房,然后在篷下表演,那样子更像一个自乐班。他们并不需要踩高跷或被固定在半空的少年,而是一堆被化妆过的木偶,木偶穿戴戏服,身长不过一米,戏服下面有两根细竹牵引,表演时,唱戏人将木偶举起,自己藏在木偶身后,木偶的举动均由唱戏人控制,既能听秦腔,又能观赏木偶表演,嗓音悲怆动人,表演灵活自然,堪称绝品。这就是木偶戏。
在我看来,无论是木偶戏,还是我家乡的车队表演,其实都重在于一个“耍”字。耍是耍故事的灵魂,像孩子般痛痛快快地耍,耍出了童心,耍出了年味,耍出了快乐和对未来的向往,更耍出了关中人的性情。(范墩子)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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