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闻到一缕甜嫩的香，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小巷。

静匿的小巷像一尊弥勒佛，大彻大悟，从来不语。小巷悟道，渐成贸易时，十字路口的人越聚越多，转而成为市场，有了些普度众生的味道。

我是小巷的常客，年少时贪吃、贪玩、贪心。三贪泛滥，犹如毒瘤在我的体内潜藏膨胀。我的童年总是被“限制出行”，除过读书，便终日坐在木桩上听大人们闲来唠嗑。

久之，我文绉绉说话，笑盈盈问答，谙通世事，有了些少年老成的模样。但也有架不住香气招摇的时候，每日午后，门口如约走过一位老太太，水粉的衫、水粉的裤、水粉的鞋，外加一辆水粉的小三轮车，三轮车上端端正正地摆有一个晶莹的玻璃柜子。柜有四层，空间充盈，均是沐了浴、上了浆的“红孩儿”。

老太太一路走，一路喊，一路留香，她优雅从容地骑车，风慷慨大方，细细腻腻，均匀地灌入玻璃柜，撩拨每一丝糖浆，拐走每一颗山楂的心。而后，喊声如雷，将香气全部打散、震破，惊出柜外。我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真香啊！”门外婶婶惊疑：“哪来的香气，净胡说。”“馋糖葫芦了吧，那玩意吃多了酸牙。”“才不酸呢，越吃越甜哩。”我不屑地向外探了探脑袋，想随香去。

我被青天白日里糖葫芦的幽香所扰，竟莫名地幻梦不断。梦里的我俊朗不凡，出手“阔绰”，周身四个兜鼓鼓囊囊尽是红票子，我不单单将一整车糖葫芦全部买空，还将小巷的集市买断，搬回了家。一夜梦醒，我发誓明日一定要饱尝糖葫芦的滋味，好解我心底忧愁。

老太太的糖葫芦果然有味，个大饱满，滚圆通红，像明亮艳丽的红灯笼。我一连买了三串，心满意足地坐在碌碡上“啃”。老太太瞧见，咧嘴笑，轻声细语道：“香甜吧，都是自家穿串、熬糖，做成的糖葫芦。”我说：“甜滋滋呢。”

上中学时，无端听到有人说小巷路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太太，装束喜人，时髦前沿，生意绝好。每日散学，买糖葫芦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多是学生，夸赞起人来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老太太双手麻利，举着糖葫芦小棍，糯米纸上滚一圈，套上袋，送出去；收回钱，鱼尾纹颤颤巍巍，细细密密，像绣上去的一朵花，简直俊美。也有人对老太太恶语相迎，背地里七七八八乱说一通。或是说老太太神志不清，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一把年纪还穿得花里胡哨；或是说糖葫芦里有虫眼，淋上糖浆，挂羊头卖狗肉，专糊弄学生。

几年里，老太太的生意越来越好，三轮车也变得又宽又长，她把小锅灶搬到了人们的眼皮底下。方方正正的煤气灶，一根管通向大腹便便的铁罐，灶上铁锅晶亮，像镀了一层清油。大篮筐内的山楂全都净了皮、退了核，另有水灵灵的葡萄、黄澄澄的香橘，像婴儿般卧在筐里。老太太与周围的学生都是旧相识，他们时不时帮她抬煤气罐、穿糖葫芦、推车。

糖葫芦小车一围也有盛景。老太太熬煮糖稀时，将糖火速化开，熬掉水汽，直至锅内糖水起大泡，呈透亮状。再过一会儿，大泡微冒，黏稠可见，调至小火，待糖色变黄，淋上芝麻即可。这时，老太太旋即举起一串糖葫芦，斜着锅，将糖葫芦浸入糖稀中，速速滚动，如鱼如虾，翻江倒海，以求颗颗宠幸，拔丝加冕。

周围学生也有上手帮衬的时候，老太太笑语盈盈地说：“快，快，别脏了你们的衣服！”路过的人都被惹笑，他们踮着脚，从人群中探出头问：“卖啥呢？这么热闹。”“天天这么多人呢，像谁家过‘大事’一样。”熟悉小巷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知道，有了这群人，小巷就永远不会老。

走进村庄，所有灯都灭了，只有油茶花般的月亮和老太太车把上的灯还亮着，我的心幽生盼念：原来，每个人行走的路途上都有一段月光、一缕馨香不离不弃，温柔相随。

（作者：俱新超 单位：宝鸡市渭滨区孔家庄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