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惜

　　页山不过是一带丘陵，却因了这棵古柏，便有了名目。古柏生在页山之巅，不知何年何月所植，只见其躯干如铁，虬枝盘曲，树皮皴裂如老农的手掌，仿佛在诉说着千百年的风雨沧桑。

　　我初识这棵古柏，是在一个深秋的黄昏。夕阳西沉，余晖将古柏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页山的山脊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树冠如盖，遮天蔽日，虽已入秋，却仍郁郁葱葱，不见半点衰败之象。偶有山风掠过，枝叶簌簌作响，似在低语，又像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走近细观，古柏的树干需三人合抱。树皮斑驳，裂纹纵横，有的地方已然剥落，露出里面灰白的木质。树根如龙蛇般盘踞在岩石之间，有的竟穿石而过，将整块山石撑开一道裂缝。这般顽强的生命力，直叫人惊叹不已。

　　页山一带的村民，对这棵古柏无不敬畏。老人说，这树少说也有5000年了。当年闯王李自成兵败南逃，曾在此树下歇息;后来太平军过境，又在此处埋锅造饭。树身上那些刀砍斧凿的痕迹，便是历史的见证。每逢年节，总有人来此焚香祷告，祈求古柏庇佑一方平安。

　　最令人称奇的是古柏的枝叶。寻常柏树，叶如针尖，扎手得很。这棵古柏的叶子却宽大如柳，质地柔软，触之如绸。更奇的是，叶色随季节变化：春日嫩绿，夏时深翠，秋来金黄，入冬则转为暗红，仿佛一位精通丹青的画家，时时变换着手中的颜料。

　　古柏周围，寸草不生。方圆五丈之内，竟无任何杂树野草。当地人传言，这是古柏的威严所致。我倒觉得，或许是古柏分泌的某种物质，抑制了其他植物的生长。这棵古柏，俨然成了页山之王，独霸一方水土。

　　记得有一年大旱，页山周围的溪流尽数干涸，庄稼枯死，人畜饮水都成问题。唯独这棵古柏，依旧苍翠如常。村民们纷纷前来取水，却发现树干上渗出的树液，清冽甘甜，竟能解燃眉之急。此事传开后，古柏更被奉为神木，香火愈盛。

　　我常于闲暇时来此独坐。夏日里，古柏投下一片浓荫，暑气全消;冬日时，树干又能挡住北风，自成一小片温暖天地。坐在树下，听风声穿林，看云卷云舒，顿觉尘虑尽消。这棵古柏，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默默注视着人世间的沧桑，却从不言语。

　　古柏的果实也很特别。寻常柏果如豆大小，这棵古柏结的果却大如樱桃，红艳艳地挂在枝头，甚是好看。村民们说，这果子能治百病，但没人敢摘，生怕触怒了树神。我倒尝过一颗，味苦而回甘，确有提神醒脑之效。

　　页山古柏最动人的时刻，莫过于月夜。当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在树冠上，整棵古柏便如镶了银边，朦胧中透着神秘。树影婆娑，与月光交织，在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图案。此时若有一两声鸟鸣从林间传来，更显幽静深邃。

　　这棵古柏历经了无数次的风雨雷电。树干上那焦黑的痕迹，便是雷击的证明。最令人称奇的是，主干上有一处中空，却未影响古柏的生长。倒是在空洞处，不知何时住进了一窝蜜蜂，年年酿蜜，供村民们取用。

　　页山古柏的传说很多。有人说树洞中藏着前朝宝藏;有人说树根下压着一条蛟龙;更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能在树下看见古人的身影。这些传说虽不可考，却为古柏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我最后一次见这棵古柏，是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大雪压枝，古柏却昂首挺立，不折腰。树冠上积了厚雪，远观如一位白发仙人，俯瞰着茫茫大地。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坚韧，什么是永恒。

　　如今想来，页山古柏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是历史的见证，是自然的奇迹，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在它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顽强，岁月的厚重，以及天地间的浩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