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振华

　　西安的秋晨总带着点料峭的凉。顺着报恩寺街往里走，第三个巷口拐进去，就能看见那家神木杂碎面的招牌——红底白字，边缘磨得有些发白，倒比周遭花哨的馆子多了几分实在。老板老李是地道的神木人，操着一口带着陕北腔调的关中话，见人就笑：“刚煮好的羊杂，要多要少?”

　　面要好吃，关键在那锅老汤里。每天天不亮，老李就支起煤炉，把焯过水的羊骨、羊头、羊下水往砂锅里一扔，再抓把花椒、红葱、姜片，添足水慢慢熬。汤沸起来时，白气裹着肉香能飘出半条街，路过的人总忍不住探头：“今儿的杂碎够烂不?”老李便掀开锅盖，只见汤色清亮，浮油星星点点，用长筷夹起一块羊肚，颤巍巍地嚼不断，“你看这火候，咬着不费牙，咽着有余香。”

　　做面的过程像场热闹的仪式。案板上码着擀好的面条，宽如裤带，薄能透光，是老李媳妇头天晚上和好的面，醒得透透的。有人点单，老李抓一把面条往沸水锅里一丢，竹筷搅两下，面条便在水里翻起浪花。趁这工夫，他舀上一勺热汤冲进碗里，撒上盐、蒜泥，再抓把切碎的羊杂——肚丝、肠段、肺片，每样都得有。最后捞面入碗，顶上放一勺油泼辣子，红艳艳的辣子油顺着面条往下渗，勾得人喉头一动。

　　吃的时候得趁热。筷子挑起面条，带起碗底的羊杂，辣子香、肉香、面香混在一起，先吸溜一口汤，鲜得人眉毛都要翘起来。面条筋道，嚼着有股麦香;羊杂烂而不糜，每一口都带着老汤的滋味。有人爱多加醋，酸溜溜地解了腻;有人专挑碗底的羊脑，嫩得像豆腐。老李总在一旁看着，见谁的碗快空了，就问：“汤不够再添点，不要钱。”

　　邻座的老主顾说，这味道和神木老家的差不多。神木人爱吃杂碎面，尤其是冬天，一碗热面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以前在老家，逢集的日子，街口总有卖杂碎面的摊子，长条凳上坐满了人，吃得满头大汗。如今在西安，能吃到这口，也算解了乡愁。老李听了，嘿嘿一笑：“咱出来讨生活，就想让老乡们能吃上口家乡味。”

　　正午的太阳升起来，店里坐满了人。有穿校服的学生，有扛着工具的工人，还有像我这样偶然撞见的食客。老李的儿子在灶台边打下手，学着父亲的样子煮面、舀汤，动作还略显生涩，却也有模有样。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吃面的吸溜声、说话的笑语声、煤炉的咕嘟声混在一起，竟比窗外的车水马龙更让人觉得踏实。

　　走的时候，老李正在往砂锅里添水，准备熬下午的汤。他说这锅汤得天天煮，越煮越香，就像过日子，得慢慢过才有味。回头望了眼那家小店，招牌在阳光下亮堂堂的，锅里的热气还在袅袅地升，心里忽然明白，所谓人间至味，不过是这一碗有烟火气的面，温暖了胃，也熨帖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