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
风呼呼地刮着,一捆苞谷秆晃晃悠悠从柴垛上跌落,枯黄的叶子随风“呼啦啦”地响。围着头巾的母亲,趁着驴子转过去的间隙,麻利地舀了一瓢泡黄豆,喂在磨眼里,驴蹄“噔噔噔”的敲击声和石磨“嗡嗡”的低吟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悠扬的田园交响曲,回荡在冬日的庭院,定格成我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每年冬闲,母亲总会挑拣颗粒饱满的黄豆,泡上两大桶。一天时间,泡胀的黄豆两指轻轻可以捏碎。随后,她会细心清洗石磨,将泡好的黄豆倒入磨眼里,再用套杆套上蒙眼的驴子,吆喝着它一圈又一圈拉动磨盘。随着磨盘转动,乳汁般洁白的豆浆便从磨盘间隙中汩汩而出,沿着边上的凹槽,涌到下面的木桶里。
云层低垂着,天有些暗,母亲抬头望着远方,心中挂念清早挑着豆腐担出门的父亲。那时多半人家都是用黄豆换豆腐,来回担子都沉甸甸的,父亲年轻时腿受过伤,遇到下雪天更是步履维艰。当磨盘的“嗡嗡”声显得空旷了,母亲才发觉自己愣神间忘了填料,磨盘空转容易损伤磨齿,她迅速加满泡黄豆,又回屋取了一块干豆渣饼,塞到驴子嘴巴里,驴子嚼得“噌噌”响。
不知何时乌云散去了,只留几缕飘溢的烟絮,风也似乎轻了,母亲舒展了紧锁的眉头,换了地上的空桶,把装满豆浆的木桶提到屋里。顺便起了灶火,把中午的稀粥、馒头热一下,等父亲回来吃。
磨完了黄豆,给驴卸了套,母亲正在清洗磨盘,门外隐约传来激昂的秦腔声,她赶忙进屋,给父亲舀了稀粥,端出馒头。今天豆腐卖得快,换得黄豆成色也好,父亲心情愉悦,过集镇时买了两串糖葫芦,正在写作业的我和姐姐乐得眉开眼笑。
父亲在吃饭,那边母亲已刷完锅,锅底填了柴重新点燃,父亲急急地嚼几口馒头,便上了灶台,把工具和纱布包结实地系在房梁上,母亲舀了一盆豆浆递给父亲,父亲倒进纱包里,过滤后的豆浆顺着纱包底泻成一条水线,父亲两手不停在纱包上揉搓,豆浆“哗啦哗啦”落在锅里。有次过包快结束时,工具一端的绳子突然断了,紧抓慢抓还是有一半豆渣掉进锅里,父亲闷头抽过一袋烟后,还是把整锅的豆浆重新过包。此时,姐姐在灶膛里添了硬柴,“啪啪”地拉着风箱,溢出灶膛的火光映亮了半边房屋。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浓烈的浆水味和豆腐的清香,我一骨碌爬起来:“妈,豆腐脑好了?”第一锅豆腐已经点开了,母亲舀了一碗碎豆腐,给我放在炕沿上,又不断把豆腐舀到木盘里,父亲用纱布包裹好豆腐,再压上石板,挤出的水分“叮咚”滴在盆里,宛如一首动听的小夜曲。压包完成后,父亲把豆渣堆在墙角落,这些豆渣是用来喂猪和驴子的。接着他还要和母亲烧煮第二锅豆腐。
俗话说,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天不亮,父亲又挑着担子出门了,做一次豆腐,父亲要卖两三天。母亲在家也不闲着,用簸箕簸掉黄豆的残渣,再仔细挑拣。渐渐地,我家的豆腐在周边出了名,不仅因为母亲用了最好的黄豆,还因为从不加明矾,点豆腐用的是家里的老酸浆水。那淡淡的豆腐味蕴含一丝老酸菜的味道,闻着都有食欲。
学校食堂一直在我家订豆腐,每次都是我提去学校。有一次,半路上被游手好闲的建宏拦住,他非要从豆腐上割一绺,还威胁我不要告诉家长和老师,我见过他不要命地跟人打架,吓得大气不敢出。我带到学校的豆腐总缺斤少两,时间长了老师便有意见,有次专门来家里找父亲,父亲喊我来问,我大哭起来,明白原委的父亲和老师立即去建宏家,愤怒的建宏父亲拿着皮鞭狠狠地教训了建宏一顿,父亲和老师挡也挡不住。过后,父亲觉得过意不去,还让母亲送了些豆腐过去。
父母前后做了十几年豆腐,后来农村通了电,磨豆腐有了电磨,可很多人依然偏爱我家的石磨豆腐。搬到县城的几户人家每周都托父亲把豆腐通过班车捎进城里。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去世后,老家的房子也拆迁了。偶尔见到街头巷尾走过卖豆腐的商贩,我脑海里就闪过父亲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的身影,那转动的石磨和淡淡的豆腐清香早已深深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温暖与牵挂。(单位:陕建四公司)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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