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家斌

　　老家屋前的沟对面，从沟口到向家堡长着四棵粗壮的柿子树，每棵树之间相距大约一里路。沟口上的那棵最粗，要三人合抱，靠沟边的一侧有个树洞，可容两人避雨，最小的那棵一个人也抱不住。爷爷不知道它有多少岁，只说是记事起就那么粗，后来没见怎么长。

　　这些柿子树长在石岩土包上，树皮黢黑皱裂，树干苍劲嶙峋，树根如同龙爪一样深入地下，树枝虬曲着向四周延展，遮盖了几分地。春天的时候，柿子树长出浅绿色的椭圆形叶子，沟里溪水清冽冽流淌，沟两边青草葱茏。

　　柿子树下，我们放牛羊、打猪草、剜野菜、荡秋千，有时候也拿出课本来背几句古诗、念几页文章。夏天，柿子树开着淡黄或嫩白的小花骨朵，引得蜂飞蝶舞、鸟啼雀鸣。叶子也有巴掌大，浓荫如盖。柿子树下，大人们摇着蒲扇，磕着旱烟锅，望着被太阳暴晒依然疯长的庄稼，盘算着这一年的收成。婶子们洗衣裳、淘菜蔬，满沟欢声笑语溅起水花朵朵，飘起缕缕炊烟。

　　我们直勾勾盯着挂满树杈的青皮柿子，盼着快快长。等到比拳头大些，我们就背着挎包猴子一样爬上树枝，摘一大包，等到天黑后悄悄漤到沟口的秧田里。约莫一周后，掏出来洗净就吃，清脆爽口，涩味全无。

　　三官庙边上是一棵磨盘柿子树，几片柿叶覆盖下，柿子如石磨一样扁平圆润，青色油亮，个头硕大，煞是好看。我们搭梯子、拿竹竿挑下来，妈妈用温水搅拌草木灰淹在坛子里，坛口封紧密闭，过一周就可食用。柿子那脆生生、甜润润的味儿让人口齿生津，是那段时间我们主要的零食。

　　一次，我的语文科目考了全班第一，妈妈掏出两个大大的磨盘柿子作为奖励，这让妹妹、弟弟口馋不已。秋天到了，柿子慢慢变黄，而后由黄变红。柿子树的片片叶子飘落，几枚红柿子点缀其间，燕雀翻飞，叼啄尝鲜，妈妈不时摘些柿子蒸馍馍，为淡淡的日子添加些许甜甜的味道。爸爸和叔爷就在柿子树旁筑灶烤酒，支起铁锅，架上酒甑，添上柴火，酒水流出，热气腾腾，酒香四溢。一声“酒香啰，来尝哦”引得周围邻居不约而同地聚到酒坛子跟前，拿起土巴碗，一口接着一口喝，一碗喝罢再一碗，直喝得啧啧叫好，面色酡红。

　　霜降过后，柿子就该下树了，大人们爬上树轻轻一摇，熟透的柿子就“啪啪”落地。我们小娃子抢着捡、争着吃，还装上一挎篮，藏在屋子里慢慢享用，多数还是要用竹竿连叶带蒂挑下，装满箩筐和背篓。一部分留作烤过年酒的原料，挑选个大、颜色好的去皮后，用龙须草绳子串起来挂在屋檐下。那些时日，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缀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一盏盏红灯笼，照亮农家红红火火的日子。一层霜落，柿子罩上白色外衫，裹住晶莹剔透的柿饼肉瓤，轻嚼一口，沁入心扉，都是甜糯的味道、甜美的回忆。

　　“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柿子树不拒贫瘠，不畏风雨，不卑不亢，顽强生长。春来小花开放，夏季带来清凉，秋日硕果盈枝，冬天静待苍茫。它饱尝青涩、酝酿甜蜜，用一丛丛喜庆的红色，装点火热生活，礼赞丰收年景，年复一年为人们送去“事事如意”的美好祝福。

　　后来，这几棵柿子树干枯老去。每次回到老家，我都站在老地方凝视，总忘不了那一树树柿子红。我看见山坡上的树木都朝向那几棵老柿子树的方向，或笔直仰望，或低头怀念，就像我们一样，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充满回忆和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