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在世的话刚好94岁，但她老人家却离开我们家近25个年头了。祖母去世的时候，说实在的我没有多大的悲伤，我只记得我很卖力，一个人去农场联系蔬菜，为了祖母的丧宴忙进忙出还乐此不疲。那阵我上小学六年级，可能是年龄的原因，也可能我不是家里大孙子的因由，无宠的日子让我对特别重视家族长孙的祖母没有太深的亲密感。本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祖母会在我的记忆里会日渐消减，但没想到不但有增无减，而且这一两年来她生前的形象还越加清晰了。几次次从梦中惊醒，我都觉得莫名其妙，接下来，整个晚上便是彻夜难眠。

　　祖母去世的时候，爸哭得死去活来。趴在棺材上几次晕倒，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起。入殓那天，亲戚们大老远都来了，父亲还是哭着不让祖母入殓。大伙都劝，父亲哭着说，六年了，利索了一辈子，这六年把一个精干的人折磨啥样子了。说着又失了声。是的，祖母从得病算起整整六个年头，这六年不能下炕，让人端屎端尿都还不算什么，但一生好强的祖母这样被半身不遂偏瘫这个病拷在床上她心不甘。刚出院那阵，她还是对她的腿抱有很大希望的，记得祖父在门前边的两棵树之间搭了一个架子，祖母就天天练，从不间断。可由于年龄，这病又是很难根治，到后来祖母也就放弃了，我那阵小，不像现在这样细心，只记得祖母练习走路的时候祖父绝对不离左右，等后来祖母完全不能动的时候，又专门在家里用凳子做了个架子接屎接尿。为了让祖父多休息一会，我一听见祖母喊，就赶紧去房子，没想到好多次进去祖母都不是让我动盆子，而总是问些家长里短。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她又强行让我坐下，给我讲每次都说的同一个故事。那个年龄阶段，其实我根本想不通，我想照顾一下祖母尽尽孝，祖母为什么老是问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可现在回想起来，那阵的我是多么幼稚，哪知道一个被锁在炕上的老人的寂寞呀!

　　祖母住院，祖父是哭出声的。在我的印象里祖父都是一个刚强的人，当了一辈子的书记，处理事情不计其数，从来不掉一颗眼泪，但祖母住院时，祖父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出了声，惹得儿女都跟着掉眼泪，那年祖父67岁，祖母62岁。人常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到老了才能体会到伴的重要，祖母倒下了祖父能不伤心吗?谁来跟他拉家常呀，谁来在他面前唠叨呀。在中国的农村，一般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听父亲说，祖父一辈子精明能干，二十几岁就当上党委书记，真多亏了祖母这个贤内助。祖母说话嗓门大，祖父做的不对，祖母就是一顿毫不给情面的臭训，但声大却很讲道理，祖父从内心佩服。我略有记忆的时候，祖母都快奔花甲的人，我的记忆中，祖母除了嗓门大外，还爱笑，母亲一打我，我就跑进祖母的炕上，母亲追进来，祖母当然先哈哈一笑，于是就说：“打就能解决事?”等母亲怏怏地出去，祖母又略带怪罪的说，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了。祖母除了经常称呼我为“英英”外，其他的话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只是现在想，祖母要是健在的话，我一定会将她接到城里来，让她好好享享孙子的福，可现在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平时忙起来还没什么，但一梦到祖母，那睡不着的时间里，我就会一直反复在我那仅有的几个零散的画面里思考，并且难受着。

　　今年回家，带着孩子去给祖母烧纸，在祖母的坟墓旁，我跪倒到雪地里，看着纸灰飞扬，想着祖母出院以后受的长达六年的病痛折磨，又想着祖母连我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各种复杂的遗憾充斥在我的胸间，当拉着儿子的手在强装着笑颜对着坟茔下安息的祖母介绍儿子时，一句“婆，我是英英，这是你孙子……”还没说出口时，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当然过去的在也无法追回，逝者安息，生者就要坚强。祖母卧病在床，我的父辈们没有一个嫌弃的，也算安享晚年，只不过让人感到遗憾的是，现在我们家族的日子都是越来越好，祖母却没有享享福。我曾经安慰过自己，人生可能就是如此，让人在遗憾与不完美中追求完美，知道生命的安息，祖母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祖母可能早已明白此理，去世之时，她没有任何的痛苦，笑着离开了人世，我想现在的祖母依然是慈眉善目。既然我也明白了此理，那么以后我就应该多去给祖母扫扫墓。婆，不知道你听着孙儿上边的话了没?　(方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