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有瘾，每隔几天就想出去一下。然而，临近春节，加上天寒地冻，不宜远行。选来选去，选择了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在二十公里外的山里，是一座金矿。后来因为资源枯竭，关闭了。

　　走到峪口，一道栏杆挡住了去路。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于是向栏杆旁的值班室走去，我想努力一下。值班室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人。但是直觉告诉我，里面应该有人，于是便大声叫了一声：“乡党”。话音未落，一个四五十岁、穿着环卫服装、一脸朴实的汉子从一张棉门帘后走了出来。

　　“我以前在山里的金矿上班，工作了六七年。今天专门来老单位看看，能不能让我上去转转?”看到汉子，我急忙恳求。

　　“行，你填个表，登记一下。”略加思索，汉子说。

　　“行、行、行……”我十分感激，忙不迭地认真登记，唯恐一不小心失去了进山的机会。

　　二十多年没来，山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的路很宽，可以并行两辆大车。如今，因为塌方滑坡较多，加上路两边长满了荆棘，窄得仅容一辆小车通过。一路上，耳边不断传来荆棘敲打车窗玻璃的“嘭嘭”声。还有，原来的河道里，除了白花花的石头，什么也没有，空荡荡、光秃秃。如今，河道里长满了树木，快把河道罩住了。

　　沿峪道上行二三里后，路两边出现了零零散散的农舍。大部分农舍关门锁户，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萧条冷清，看不到人的影子。

　　又行驶了三五里，终于见到了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趷蹴在路边劈柴，急忙摇下车窗问话。

　　“乡党，这是哪里?”走了半天，我始终云里雾里，一直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确切位置。

　　“东岔口”男子说。哦，想起来了，从东岔口再往前走八九里，就到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林生，看着你很面熟，你是?”男子说。

　　“我以前在矿上干过，干了六七年。”我赶忙解释。

　　“怪不得。”林生笑了。

　　“你一直住在山上吗?”我问。

　　“不是，平时住在县城搬迁安置小区，有时想山上了，就回来转转。”林生说。和林生聊天期间，一个妇女端着一盆水从屋子里走出来，泼了水，朝这边看了一下又进去了。看样子是林生媳妇。

　　本想多聊几句，然而，聊着聊着只觉得说话吃力，词不达意，而且有些气短，估计是嘴冻僵了，脑子冻木了。于是，连忙和林生道别，关上窗子，打开暖风，继续前行。

　　离驻地越近，感觉越熟悉，一景一物都能引出一段亲切的往事。

　　冬天的夜晚寒冷而又漫长，大家便免不了聚在一起喝酒。有一次，手头现有的两瓶酒喝完了，一位同事觉得不解馋，非要到下面的小卖部再买一瓶，大家劝了半天劝不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小卖部离我们驻地一里多路，平时最多二十分钟就可以走一个来回，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买酒的同事还没回来。几位老同志放心不下，委托我去看一下。我本来不想去，因为这段路要经过一片坟地，心里有些害怕。但架不住老同志的再三劝说，我出发了。

　　经过那片坟地时，感觉有许多影子从坟里面爬出来，怪异地笑着聚拢过来，我喊又不敢喊，跑也不敢跑，只能硬撑着往前走，头发根根竖起，浑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走到小卖部，小卖部老板说，你们同事拿了酒就走了，走了好一会儿。

　　小卖部里没人，来的路上又没遇见，同事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正当我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循声找去，在一户人家的卧室里，同事正坐在屋子中间，闹着让主人给他准备下酒菜，同事和这家主人关系不错。没办法，男主人切了两根火腿肠，又从缸里舀了一碗酸菜，陪着同事喝起来。见到我，女主人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请求：“帮个忙，赶紧把这家伙领走吧。”听了这话，我连拉带拽地把同事叫走了。

　　同事长得又高又粗，体重近二百斤，我架着他走了十几米就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驻地。

　　看到我俩回来，老同志们一起跑过来看望。半天不见我们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大家吓坏了。听了事情经过，大家纷纷劝那位同事以后再不敢贪杯了。听着大家真诚的言语，这位平时吝啬得像铁公鸡一样的酒鬼忽然掏出一沓子百元大钞给在场的每个人发了一张，不要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起床，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拉开门，是昨天那个醉酒的同事。只见他哭丧着脸说，昨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兜里的好几百元不翼而飞。听了这话，我哈哈大笑，说等一会儿神仙就会给你送回来。果然，过了一会儿，大家纷纷来还钱，最后一数，刚刚好，一张不少。

　　除夕下午，正在家里贴春联，那位同事提着几条鱼来了。看着我满脸诧异的样子，同事说这是你扶我回驻地那晚许下的心愿。谢谢你黑天半夜跑下来接我，谢谢你一路搀扶。几条鱼不值钱，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记得那时候过年常常加班，好多春节都是在山上度过的。有一年，单位本来安排春节上岗，我们已经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谁知到了腊月二十八，忽然通知不加班了。

　　接到通知时，已是黄昏，我决定连夜下山。当时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路上根本没有车，只能步行。

　　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得浑身冒汗、双腿酸困、眼冒金星时，终于走到了岳母家。在岳母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从岳母家徒步十几里回到县城家里……

　　车越往上走，路况越差，好多地方出现了塌陷。再往上，道路被冲垮了，根本上不去。找个勉强可以掉头的地方，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到底没有走到驻地。其实之前就听林生说过，说我们的驻地早被拆了。既然这样，没去也好，总比亲眼看到那种面目全非的样子要好一些。就让驻地继续以昔日的样子刻在心灵深处，与当年的工作经历一起时不时走进思念的梦中。（秦永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