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风蚀蘑菇的边缘,是枚明亮的星,如布于棋盘上的白子,泛着幽光。枯草球跳着跑远了,风在追着它,顺手抹平一溜稳重而厚实的圆脚印。几根干枯的草嫌风不够稳重,于是动也懒得动一下。
夜晚的沙漠太静,我听见圆脚印的主人那慢条斯理的反刍声,偶尔间杂几声脖子上的铃铛响。在迷蒙的睡眼中,我见到一群沙色的蝴蝶扬起,连天上的星也被遮掩片刻,后又随我一同归于静梦。
白天会路过大裂谷,那儿的风脾气有些暴躁,卷着风沙就往眼里塞。眼前全是恼人的黄,只隐约可见裂谷崖壁上快被磨蚀殆尽的石纹。啊呀,不必担心找不到路,你知道的,骆驼从不会被风沙迷了眼。它们仍那样慢吞吞地迈着坚实的步子,连嘴中反刍食物的动作都不曾停下。
商队会经过为数不多的几处绿洲,这是肯定的,骆驼需要补充水和粮草,商人则有必要睡顿安心觉。绿洲处早有擅长审时度势的贾人抢占先机贩卖必需品,价格高了不知几倍。没办法,必须得买。商人叹息着给钱,伸手捋了捋身旁骆驼那略显稀疏的驼毛。骆驼才不管那么多,低头大嚼着久违的粮草,吸食着沙漠中宝贵的水。
绿洲多为一片湖,算是沙漠里难得的大面积水源,水极清,如一面圆镜,周围还有几片斑驳的绿草地,如镜台上星点的锈迹,供过路商客歇脚的简易客栈便是搭在这圆镜旁的锈痕上。常有路过的飞鸟在远离人烟的对岸啄饮,于是镜面有了波澜,一圈圈荡开来。绿洲有树,但不很多,寥寥一两杆灰白略弯的干,不很粗,叶片墨绿泛灰,像蒙了层无生机的尘,底下却结了几颗翠绿的果,在这片灰的黄的灰绿的色调中跳了出来,终于使商人那疲惫无神的眼里闪出了一丝欣然。果皮光滑而有些硬,切开来的瓤却是沙而面的,像绿豆糕抿在嘴中的口感。水分不很足,但胜在甜度够高,将坚果捣碎与之混合,再捏出图案便是美味的点心,即使在沙漠这等荒无人烟之地也可苦中作乐了。归家的商人总会带几颗果回去,带给家中眼巴巴盼父母的孩子。
路上有时会遇到金发碧眼的外邦人,两边的领头总会下来聊几句。再往前不远就出沙漠啰!外邦人热情地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官话告诉我们。头儿则向身后点了点烟斗,近乎于手舞足蹈地比划出再往里走有补给的意思。骆驼们闻了一闻对面的气味,便又无趣地站着,默默看着两个主人挥手告别,又淡定地继续在沙上印出几溜圆脚印,也不管贪玩的风会不会跟在它们身后一一擦掉。
沙漠里总是有商人过路,连本应怕人的小动物们都懒得对叮铃铃踱过的驼队起什么反应。听到有动静的沙狐向洞口窜了窜,又仿佛认出了是商队,便又悠然自得地挖起沙鳗来。领头的镖师慢悠悠吸了口从西方交易来的旱烟,余光瞟见一捧沙色带环纹的蓬松尾巴闪过,他见怪不怪轻笑一声,从口粮袋里摸出几枚碎胡麻饼抛了过去。
风滚草懒洋洋滚过,铃声远了,压着韵脚的梆子响了起来。
有时我会想,也许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商贾中的一个。现在的我勉力探向黄沙之中,拂过的,尽是我千年前曾走过的路,这路,和着铃声,从千年前响至今日。
漫长的千年时光,无数人曾走进这片沙漠。他们望着同一片星空,听着同一段虫鸣,只有骆驼相伴,寂寞时只得将自己沙哑悠长的嗓音传于这近乎于无尽的沙漠中,以驼铃为拍,唱起一曲又一曲梆子,数着拍子以消磨沙漠中的无趣时光。也许他们中有人曾葬身裂谷,但这怎么能阻拦后来人向往更大世界探索更大市场的心?
他们还是背上了行囊,雇上了镖师。
于是驼铃声千年,悠然不变。(张郁萌)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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