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
当陕北的秋阳刚漫过城梁,我们便提着画箱、背着画板站在了贺家庄的沟坎上。黄土夯成的城墙被岁月啃出斑驳的沟壑,像极了老汉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故事。
绥德的石头是活的。顺着山沟往深里走,两侧的窑洞在山峁上层层叠叠,窗棂上的剪纸被风吹得簌簌响。一位戴白羊肚毛巾的老汉正蹲在崖畔抽烟,烟袋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脚下的石板路被踩得油光发亮,石缝里钻出几丛耐旱的沙棘,红得像燃着的小火苗。
选了高处,我在老窑洞前支起画板,听隔壁的老汉说,窑洞里住了好几代人了,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看着窑洞顶上的石头棱子被磨平了不少,窑门口碾盘上的纹路比爷爷的拐杖还曲折,石碾子旁堆着半筐新收回来的各种豆子,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窑洞的主人是个爱笑的婆姨,端来一碗酸枣汤,入口酸得人蹙眉,入喉后却通体舒服。她站在新修的水池边洗衣服,搓衣服的声音和不远处山坡上放羊人的信天游应和着,比城里的音乐会更让人心里踏实。
晚上我们住在窑洞山根下。傍晚时分,沟对面的一伙人蹲在硷畔上吃晚饭,大部分都是老人,难得有几个年轻后生。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举着个糜子面馍馍,蹦蹦跳跳,追着黄狗跑,辫梢上的红头绳像两只蝴蝶在飞。
夜里乘凉,忘记关门,半夜被风吹醒。推开门,一看,满院子都是白花花的月光,把黄土高坡照得像铺了层霜。远处的山静悄悄的,山尖上的塔影朦朦胧胧。窑洞里传来同行几个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与窗台蝈蝈的鸣叫交织,恍若大自然在哼催眠曲。
我赶紧回到画板前,想把这月光画下来,奈何又觉得什么颜色都配不上这清凌凌的光。
临走前两天,我去了趟县城,路过绥德师范。校门口老槐树下,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位老先生,听他唱秦腔。老先生声音洪亮,像山涧里的泉水。墙壁黑板报上写着“吼一声秦腔,气吞山河”,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豪迈劲儿。
我突然明白,绥德的美不在画里,而在这黄土里长出来的精气神里——就像石缝里扎根的沙棘,看着不起眼,却活得比谁都顽强。
画板上的画终究没画完,但对绥德的印象,已随记忆刻在了心底里。
责任编辑:白子璐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