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卫军
人常说:“四十不惑”,对于我们这“晚熟的一代人”来说,总觉得“不惑”二字,带着些老气横秋的意味。如今,五十岁到了,像一场预期中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门开了,人站在门口,也无风雨也无晴,只是心里头,蓦地清亮、沉静了许多。“五十不惑”,想来并非将世间万事都看了个通透明白,而是终于晓得了哪些事该干,哪些事可以轻轻放下。
我的五十岁,被一道政策清晰地划成了两截。十五岁之前,我生长在蓝田的泥土里,记忆里,日子总是浸着湿漉漉的雾气,上学的那条土路,雨天是黏稠的泥泞,晴日便是扬天的尘土。路旁的槐树,春天开着串串白花,香气甜得有些发腻。那时的“惑”,是单纯的,是课本外的世界究竟有多大的好奇,是对于山那边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懵懂遐想,心思简单得像田里的稻禾,只向着阳光雨露,一径地往上生长。
十五岁之后,“农转非”三个字,像一把神奇的钥匙,“咔嚓”一声,为我打开了通往城市的大门。离开老家的那天,我并未有太多的离愁别绪,心里满是对城市生活的憧憬。可当卡车载着我们一家人离村口时,我不停地回头张望,直到那一片青色的屋檐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掏了一下,空落落的。那时我并不知晓,这一去便是整个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代。
入城上技校,是我学做一个“城里人”的三年,方言在悄悄地改,衣服不再皱巴,就连手心里那些干农活磨出的薄茧,渐渐被铅笔和绘图尺磨出了新的花样。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地、带着些许自卑的融入,像一株被移栽的植物,努力地在新土壤里扎下根须。三年后,我走进西安东郊一家军工企业的生产厂房,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切割金属的混合味。
五十不惑,人生的路,步步都算数。从工人到班组长、工段长,学到的不只是技术,更是如何将一颗颗散乱的心拢到一处,朝着一个目标使力。我曾常常为了一次检修、一项生产任务,整夜整夜地不合眼,年轻的身体里,有的是用不完的力气和勇气。
后来,我竞聘到了管理技术岗位,终日与报表、图纸、制度打交道,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觉得离热腾腾的生产一线远了。渐渐地,我从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条框框的规矩里,也看出了别样的门道,它们就像一副骨架,繁琐而有序地支撑着整个企业的运行……
五十岁的我仍坐在这里,回望走过的路,每一个岗位,都像是一段超长的山路台阶,虽陡峭曲折,但正是这一段段的累积,才让我看清了属于自己、属于青春的平淡而又绮丽的人生轨迹。
所谓“不惑”,大概便是如此,它不是拥有了所有的答案,而是最终让人明白了哪些话不再问、那些事不再追究;不再惑于虚名浮利,知道了提供一日三餐的家的温暖;不再惑于远方的喧嚣,更懂得了守护好眼前方寸间的安宁。
隔窗远望,夕阳正缓缓地沉下去,给办公室的窗棂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的光,我忽然格外想念老家后院的那棵老槐树。刹那间,农村和城市,两种生活、两种气息,隔了三十年的光阴,在我的呼吸中竟完美地融为一体。
五十不惑,惑与不惑之间,隔着的原本不是滔滔红尘,而是一路走来,留下的一串串沉默而坚实的脚印。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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