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丽灵
窗外的绿意正浓,蝉鸣与麦香交织,一缕绿豆汤的甜香飘进窗来。“阿满——”母亲的呼唤穿过时光,将我的思绪拉回那个初夏的清晨。
我生于小满节气,得名“满”,母亲在乳名里藏着她的期许:“满招损,谦受益,刚刚好就是最好。”这个朴素的信念,成为我一生的底色。
“小满三候,天地万物皆有分寸。”母亲轻声说着,仿佛在念诵古老的咒语。苦菜开在田埂上,星星点点的黄花缀满初夏的诗行。小时候母亲带我在暮色中采苦菜,那苦涩的汁液沾在指尖,如今回忆起,才发觉那是生命中最初的隐喻——苦味里藏着生机。靡草凋零时,我跟着父亲割草喂牛,枯萎的野草化作泥土,滋养着油绿的稻苗,而当麦浪翻涌,我和父母走进农田,弯腰收割,金黄的麦穗垂得谦卑而庄重,像是一场无声的布道。
“孩子,记住,凡事留三分余地。”母亲在面盆前揉着面团,发酵的面团在她掌心起伏,恰似生命的节奏。她总说发面如做人,七分满最好——不够则酸涩,过满则坍塌。高中时我因作文比赛落选而落泪,母亲指着案板上鼓鼓的面团说:“你看,这面发过了,反而塌了。”那一刻,我懂了人生的分寸感,懂得在得失之间留出呼吸的空间。
这分寸感贯穿了我的教育生涯。初入讲坛时,我接手过一个成绩垫底的班级。班里有个叫小雨的男孩,沉默寡言,作业本里藏着纸飞机。我没有急于纠正,而是悄悄在他的抽屉里放了一粒向日葵种子。开学那天,教室角落的铁盒里长出嫩绿的苗,孩子们围成一圈惊叹。小雨低着头,耳尖泛红。后来他写的作文被贴在走廊上,题目是《我的向日葵》。我始终相信,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麦种,教育的意义在于尊重生长的节律,让每粒种子在自己的时区里发芽。
而母亲的绿豆汤,永远是这个时节最温柔的注脚。她总说糖要少放些,留出三分清苦才是滋味。盛在青花瓷碗里,汤色澄澈,甜淡刚好。我曾试图复刻这碗汤,却总失了分寸——糖多了则腻,水多了则散。后来才明白,这恰如其分,是岁月沉淀后的智慧。
如今窗外小雨淅沥,麦田泛起金波,母亲的召唤渐渐远去。我站在讲台前,望着孩子们专注的面庞,渐渐懂得“小满”二字的深意。这世间最好的状态,不是十全十美的大满贯,而是留有余地的小满足——像麦穗低垂,像茶水七分满,像人生永远为希望留出一寸缝隙,让光能透进来。
责任编辑:白子璐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