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军

　　金州非遗，汉水逶迤。“凉、凉凉的、凉粽子……”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回荡在城市一隅。剥开“豹纹”，浇上一勺琥珀般诱人的蜂蜜汁，恍若凝固了惬意的时光。深褐色的笋叶糯米粽，瞅一眼，便勾起了路人的满腔馋意，念一句，更成了游子的魂牵梦萦。

　　有人招呼，便停下脚步，陈家大爷的竹扁担撑起半边褪色蓝布篷，菱形的笋叶粽子堆叠如山，透着温润的光泽，隐约可见的糯米，宛如莹白美玉。在粽子摊边吃粽子，别有一番景致：性急之人，囫囵吞枣，瞬间暑气即消;性缓之士，细嚼慢品，咬出春的味道。

　　朝阳门外，陈家大嫂手法娴熟地将笋叶泡软，轻巧地叠成尖角窝，填入圆润的糯米。夹沙粽的赤豆沙，需经石臼“三捣三筛”，糯米也要用清水“三蒸三浸”。塞馅时，她用拇指在米堆里轻轻一摁，那动作，恰似在为糯米点上一枚朱砂痣。粽绳在齿间一咬，手腕翻绕间，棱角分明的粽子便稳稳立在箩筐里。

　　灶台边，男人们劈柴烧火，大铁锅渗出的米浆，在烟熏火燎的烘烤下，渐渐变成金黄的锅巴。陈家大爷则专注地用祖传铜勺调蜜纹，时光在搅动间变得黏稠，舀起的细丝能挂住整个晨光。

　　粽子开笼时，是孩子们最欢欣雀跃的时刻。笋叶的清香撞开蒸腾的热气，裹着红豆沙的糯米，甜浆顺着艾草枝缓缓流淌，仿佛在谱写一曲甜蜜的乐章。街坊邻居端着碗来买粽子，总不忘叮嘱一句“多来点蜜汁儿”。

　　五月初五，艾叶飘香时，老安康城的热闹不仅在粽子，还在那激烈的龙舟竞渡。锣鼓喧天，旌旗招展，汉江似乎丢掉了往日的矜持，彻底沸腾了，观众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脸上洋溢出由衷的兴奋和自豪。龙舟上，选手们身着华丽的队服，眼神坚定，手持船桨，蓄势待发。随着一声嘹亮的号令，如离弦之箭冲出起点，两岸的呐喊声、助威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与古时祭屈原的仪式一脉相承，老辈人在江边虔诚缅怀先贤，将粽子投入江心，高声呼喊“屈子魂归，汉水长清”。

　　从子夜到黎明，蓝色火苗轻轻舔舐锅底，糯米香与柴烟相互交融，连那凹凸不平的泥巴路都被烤得发烫。一副小小的挑担养活了三代人，既温暖了无数人的胃，也煨出了无数难忘的味道。陈家粽子鼎盛时，一季能卖出八千多个，够小半年的零花钱。

　　日头渐高，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渐行渐远。躺在超市冰柜里的真空粽子，裹着塑料膜，印着条形码，一切都变得标准化、工业化。看见老人扫码支付时颤抖的指尖，而那满满情怀的手工作坊，却挥手惜别在远方。

　　岁月浸润的扁担依旧歪斜在老地方。陈家粽子衍生出马家粽子、刘家粽子……蜂窝煤换成了煤气灶，唯独那柄熬蜜的铜壶，始终未变。

　　清风徐来，铜铃摇曳，低头捆粽子的小伙，发梢垂在蒸腾的热气里，随口说道：“现在哪找得到老糯米哟。”粽子桌上莲花镇邪、喜鹊衔枝纳吉的雕纹，浸着几十年的糖霜，桌子腿已被顾客的裤脚磨得锃亮。

　　暮色漫过城墙，竹扁担的影子缓缓爬上青砖。左边筐里还剩三个粽子，右边筐里，盛满着三十载的光阴故事。

　　端午褪去春的羞涩，却将春的萌动珍藏。半担炊烟散在风里，剩下半担隽永春色。某个孩子咬开粽角，烟火味和笋香一同慢慢融化，难忘的味蕾，隽永在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