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留存的在第一家公司被体罚的证据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周炜皓 记者|潘俊文
编辑|潘莉
因为多次和用人单位发生劳务纠纷,并且在纠纷维权中获得“胜利”,小梁被一些网友们戏称为“00后职场整顿师”。
在小红书上,她的“维权帖”被网友称为“年度爽文”,几次和企业之间的劳务纠纷,都成了引来大量关注的热门事件,粉丝们把小梁称作“偶像”。
而现在,这位“职场整顿师”打算远离职场了。
2020年5月,浙江率先发布全国首个“劳动者维权异常名录”,这份名录内记载了符合“故意不签劳动合同、伪造个人签名、主动要求不交保险、上几天班就把雇主告上法庭、一年申请劳动仲裁、提起诉讼十多次……”等“异常维权”行为的劳动者名单。
在小梁看来,自己决定是否维权,无非考虑同行评价、公司里其他前辈和自己的简历会不会受影响。几次不如意的就业经历,也让她身心疲惫。
从2022年1月到6月,小梁过了接近半年的旅居生活,靠着上一年存下的工资四处游走,从武汉出发,先后去了广东、海南、云南。以后做什么,她说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但无论是否还要回归职场,她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
企业的“眼中钉”
最近的这次“职场整顿”经历,起源于公司业务转型。
小梁还记得,那天自己被人事突然通知要转岗,如果不转岗就要直接办离职手续。在要求开辞退书被拒绝后,小梁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引导着对方承认要么转岗要么自离的处置方法,“然后他就说你是在录我音吗?我说对,他当时就吓哭了”。
人事随即向公司负责人通风报信,对方告诉小梁,他们不希望事情闹大,要么小梁接受转岗继续工作,要么给她半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小梁选了后者。
事后复盘,小梁觉得对方那么快就改换态度,一定程度上是担心她在网络上的影响力。小梁刚进公司的时候,为彰显自己的网感,向公司负责人展现了自己在小红书上的粉丝数,对方此前也曾多次要求小梁用私人账号发布公司相关信息。
和对方谈判的时候,小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表示自己可以一边仲裁,一边通过抖音、小红书等平台曝光对方,“反正这点钱我不在乎了,赔我的钱可能两天就花完了,但我仲裁一下你们损失的东西肯定要比我多得多”。
在小梁的小红书里,有不少粉丝向她的“职场整顿”经历表达过羡慕、向往,她也时常帮助网友们解答劳务纠纷维权的困惑,算得上小有名气的“职场整顿师”,以至于被一些武汉地区的HR在朋友圈“挂”过。
↑小梁与第一家公司的诉讼记录
准确的说,小梁生于1999年。她的职场整顿之旅,开始于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实习。
这份实习经历并不美好,她说自己遇到了一位喜欢“PUA”的上级,对方讲话非常难听,会不断否认员工的工作,让员工觉得自己没有生产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另外,这家公司的加班现象也很严重,这些都对小梁和同事们的精神健康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去告他,至少对我自己的情绪有一个交代”。
做出决定后,她开始有意识保留相关证据,在企业微信里和上司对于加班的交流,一对一和上司沟通时的录音,以及出勤记录、工牌,小梁还说服几个同样遭遇的同事,抱团一起通过劳动仲裁维权。
这次仲裁并不顺利,从2021年3月提交申请后,小梁一直等到半年后才开庭受理,由于证据不足,小梁的主张并没有得到支持。拿到结果的时候,小梁说自己很生气,“觉得自己努力了很久,然后没有把这个事情彻底解决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一定要准备好,再去干”。
在多次和企业拉锯之后,小梁逐渐总结出了模板:保留证据,找律师咨询,或者打12345要求对方提供指导,“你就去法院签一个申诉书,然后把证据保留好,顶多再花25块钱刻个光盘”。
而最让她满意的是第二家公司:在离职时候的处置最让她满意——这家公司在结束劳务关系的时候,给了很多钱。
从沉默忍耐到专业维权
生活中的小梁,曾经是沉默的。
她的外公是个名人,湖北十堰,这位现年70多岁的老人,曾经靠着满腔热情四处追逐日食,一追就是30年,也因此被媒体称作“湖北夸父”。
在父母的管教下,小梁一直是个“安分”的孩子,循规蹈矩长大、读书。
这种安分持续到大学时期,小梁遭遇了一次兼职骗局。中介公司在骗取所谓“培训费”“介绍费”后跑路,她发现自己面对这些骗子什么都做不了,投诉无门之下,被欺骗的痛苦始终难以排解。
小梁说那段日子自己沉浸在自怨自艾里,心中充满疑问,“凭什么被骗的我那么难受,那些骗子逍遥法外”。男朋友问,为什么不报警,“你不说话的话就没有人帮你”。
忍着被欺骗的耻辱感报警以后,小梁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释放”的感觉,她开始意识到,不是所有遭遇的不公,都只能闭着嘴忍耐。
后来去服装店兼职,老板要求小梁增加工作量,和一开始商定的工作时间、内容不符,小梁大声和对方争论起来,服装店长自知理亏,很快道了歉。这次经历,进一步增强了她的维权信心,她意识到自己讲的话“是有声音的,是可以去满足我的”。
发声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别人插队她会讲,别人在外面不戴口罩她会讲,甚至别人乱丢垃圾她也会讲。她把这些“多管闲事”的日常分享给身边的朋友,分享到网络空间,大多数人给她的反馈都是正面的,“会觉得好酷”。
↑小梁相关小红书的评论区
维权前会做综合评估
小梁的维权经历在小红书上被冠以“年度爽文”的名号,受到大批网友追捧,但小梁清楚,大多数网友们只是看个乐子。
曾经有一些遭遇职场不公的00后和小梁联系过,他们对于“00后整顿职场”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没有人真正像她这么去做。
2020年5月,浙江湖州南太湖新区人民法院联合湖州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湖州市劳动保障监察支队率先发布全国首个“劳动者维权异常名录”,这份名录内记载了符合“故意不签劳动合同、伪造个人签名、主动要求不交保险、上几天班就把雇主告上法庭、一年申请劳动仲裁、提起诉讼十多次……”等“异常维权”行为的劳动者名单。
在某问答社区,针对这一名单公示的讨论持续至今,小梁也看到了相关的讨论,在她看来,网友们的担忧背后是一种普遍的畏惧——担心和企业发生劳务纠纷,会影响自己今后的就业。
小梁并不喜欢这个观点,“企业都有抱团的时候,打工人还不抱团,那等着被欺压就是最惨的好吧?”但她并非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在实际生活中,每次进行维权以前,她也会去做综合的评估,从公司的体量,到对同事、自己简历的影响,再到未来职业规划是否可以避开和前公司的交集等等。比如最近离职的这家公司,她决定维权的理由就很简单,“这个公司那么小,我认识的人也不多,我觉得无所谓,我觉得我可以”。
在离开这家公司后,小梁又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她收回了租出去的房子,收房的时候小梁发现屋子里卫生状况很差,“阳台上黏上了狗屎”。她在小红书上发布了关于这件事的贴子,随后一边起诉一边找媒体曝光,最终租客做出补偿并道了歉。
第二件是和丈夫离了婚,重新恢复单身生活。处理完离婚的各项事宜后,小梁说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比较勇敢”的原因——自我意识过剩,不那么愿意承担家庭责任,“有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感觉”。
她还记得,去年某个夏夜和朋友在武汉的江边散步,江面上晚风拂面,撩拨开夏夜的湿闷。在一条偏僻的路上,她们和一辆公交车擦肩而过,车上挤满了夜归的人们,“像是挤满了沙丁鱼的罐头”。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难过,为车上的人们错过夕阳难过,也为自己难过。那时,小梁还在一个在线教育项目上待着,每天重复下午1点到晚上10点的高强度工作。
如今,她有了大把时间看日出日落,至少在账上十几万的存款用光之前,她还可以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离职以来,小梁把“算了吧,就这样咯,又能差到哪里去”当作口头禅,她说这段日子她可以只在乎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的情绪放在第一位,这让她感到快乐。
但小梁也承认,这种快乐可能不是可以持续的、日常的,“在正常的情况下,家庭、工作、个人价值应该是第一位的,所以有时候需要衡量”。小梁说,自己这几天的感慨都是肺腑之言,但半年后,钱花光了,又该怎么办?
采访结束的时候,小梁提出去找第一家公司一起仲裁过的同事,希望对方也能接受采访,直到半个月后,依然没有人回应她。
责任编辑: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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